《小說》翔之始[24/34](太陽草)

  數日後,午后時分。
  「美夕小姐您好。」迎露推開美夕房間的門,躬身行禮。
  美夕手中持著一個光球,聽見迎露的聲音,頭也不回地道,「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事....」
  「王請您到花園中一起參與午宴。」
  「那種家庭午宴,我參加,有什麼意思?」美夕淡然回道。
  「龍大人請您務必參加。」迎露道。
  「是....計蒙說的?」美夕有些出乎意料之外,「他也會去參加嗎?」
  「不。龍大人說他想在房裡休息。」迎露回答。
  「是嗎?」美夕低頭想了好一會兒,收起她手中仍印照著園美母親的光球。「好吧。麻煩你請拉法....」
  「拉法大人已經等在正殿了。」迎露道。
  美夕輕笑。「果然是拉法,最了解我的人。」她輕巧地一轉身,「走吧,迎露。」
  「與拉法大人會合後,請隨我至蘆曇閣。王上、王后、夕霧殿下、長乘大人、清月與流風殿下都已經在那兒了。」
  美夕點頭。到了正殿,只見拉法獨立於大殿正中。他回頭,溫柔地對美夕一笑,移至她身畔。
  「可以帶我們去了。迎露。」美夕淺笑。
  「是的。」迎露回答。
  「美夕小姐,」翠音怯怯地出聲,「我可以跟您們一起去嗎?」
  「當然可以了。」美夕笑道。
  翠音臉兒一紅,低頭掩住臉上欣喜的微笑,跟了上來。迎露以輕緩的腳步領三人步出東宮,轉入通往蘆曇閣的花徑。
  「辦這午宴,是因為淺瞳的緣故吧?」美夕問道。
  「是的。」迎露回答。「王覺得大家最近這一兩天為了淺瞳小姐的病太操心了,恐怕有人會因此急出什麼其他問題來,這才辦了這個午宴,想讓大家放鬆一下。」
  美夕微微一笑,又問迎露,「你覺得呢?淺瞳的病會好嗎?」
  迎露沈默著。翠音的臉色微顯蒼白。
  「你說呢?」美夕微笑等著迎露回答。
  「淺瞳小姐繼承了夕霧殿下的血緣。她這次的沈睡,應該只是為了迎接之後的覺醒。」迎露道。
  「好確定哪,呵呵....」美夕一陣輕笑。
  迎露並不否認,續道,「是啊。因為淺瞳小姐眼睛的顏色,有時會和夕霧殿下一模一樣。她擁有與生俱來的、金色的、醉人的瞳眸,所以,夕霧殿下才會將她命名為淺瞳。王室的三個孩子中,只有淺瞳小姐是這樣的。因此,她必然繼承了與夕霧殿下相同的血緣和能力。」
  「以及命運,是吧?」美夕帶笑望著迎露。
  迎露不再回答,翠音低下頭不敢望向他們。一路上,四人沈默著。花徑繽紛無已,卻顯得異常漫長。
  「兩位大人,蘆曇閣到了。」迎露道。她向兩人行了退禮,便走向閣前稟報。「王上,美夕小姐與拉法大人已經到了。」
  「你們也來了?真是太好了。不然這兒還真不夠熱鬧呢!」王的聲音自閣內傳來。「快進來吧!」
  「請。」迎露恭敬地將美夕與拉法引入閣中。
  蘆曇閣的四周以紗帳竹簾圍著,裡面密鋪著深紫色的毯子。王安然的居中而坐,櫻姬端莊地坐在王身旁略後之處。夕霧與長乘在略靠閣緣處相鄰而坐,旁邊的竹簾已然捲起,透過紗帳,湖面風光依然明媚可見,帝江則立侍於兩人不遠處。一個男子鼓琴而樂,身邊站著的少女婉轉嬌脆地唱著小曲。三不五時地便有女官來更換茶點飲品,來來去去的好不熱鬧。清月和流風絲毫不理會眼前的這一切,逗弄鳥籠內的百靈鳥,自顧自地玩著。眾人也不以為意,只是微笑看著這兩個天真的孩子玩鬧。
  「美夕,你也來了。」櫻姬微笑招呼。「咱們在這兒乘涼,一塊兒來嚐嚐點心吧。」
  「謝謝。」美夕稱謝坐下,卻沒碰女官遞上的茶點。拉法也從容坐下,翠音立在一旁陪侍。「這裡的風光真美。」
  「你喜歡就好。」櫻姬微笑回答。說罷,她轉頭望著嘻鬧中的清月與流風。淺瞳病倒的這幾天來,沒見他們兄弟倆那麼開心過。夫君當初說要在這兒辦個小宴,還覺得他太過任性。現在看來,倒也有幾分道理。連夕霧都露出連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。
  一個侍衛匆匆走入,向帝江附耳說了些話,帝江向夕霧告退,便與那侍衛離開。
  「怎麼了嗎?」王問道。
  「沒什麼。似乎有神魔在這附近出沒。帝江先去處理了。」夕霧回答。
  「竟然連今天也....」王對這件掃興事似乎頗為不悅。
  歌唱的少女向琴師揮手作勢,曲調一轉,輕快的小調揚起,眾人都是精神一振。百靈鳥婉轉的叫聲偶爾間入其中,配上清月流風的笑聲及鳥兒的振翅聲,自湖面上吹拂來的涼風和透過簾子的淡淡陽光,加上紗帳也遮蔽不住的濃郁花香,蘆曇閣內的風光彷彿脫離塵世一般。少女一曲歌畢,王的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,除下身上配戴的金墜,令身旁的女官賜給那少女。少女謝了王,便接下金墜。
  翠音向美夕一笑,走向少女及琴師。她低頭向琴師吩咐了幾句,琴音錚鏦地流洩而出。少女早已退至一旁。翠音往前一跨,珠潤玉圓般的嗓音便傳遍了整個小閣。甜美的歌聲婉約地輕訴著,彷彿是纏綿無已的情歌,卻又純亮清高,天真如不解情愛的小女孩;若有情,又似無情。令眾人聽得如癡如醉。
  就在翠音甜美的歌聲中,一個身穿薄衫的蒙面舞者突然出現在閣中,和著節奏,輕輕揮舞手中的羽扇。步履輕盈,體態曼妙,將閣中眾人的眼光都吸引了去。連玩心最重的流風也忍不住直盯著那舞者。美夕有些訝異的瞧著他,夕霧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。翠音渾未注意到這名新加入的舞者,仍是引吭歌著。一曲終了,舞者的腳步也停了。那舞者放下羽扇,除下面紗,露出一張俊俏的人類面孔。
  「現醜了。希望各位喜歡這羽扇舞。」那舞者道。
  「神魔....舞罶....」美夕低聲喚著他的真名。
  「你是神魔!」夕霧倏地起身,「帝江怎麼了?」
  「放心吧,帝江沒事。」舞罶道。「她只是正忙著應付我們的同伴罷了。」
  「我們?」夕霧覺得一陣不妙,「你還有其他同伴?」
  那神魔呵呵笑著,「是啊,所有的神魔,都是我的同伴....」
  奇異、扭曲、猙獰的黑影,慢慢爬上披掛在蘆曇閣四周的紗帳竹簾。
  「神魔....」王握緊拳,「你們集結起來,是為了消滅我們人類嗎?騷擾我們的家園、奪去我子民的生命....你就是神魔們的首領?」
  「呵呵呵呵....」舞罶笑了起來。「不,我只是一名小卒。長老派我來向大家先打個招呼,免得太唐突。策畫這次拜訪的是....」
  一株扭曲的枯樹逐漸在閣中成形。清月和流風嚇得不敢動彈。緩緩地揮舞著如乾枯的樹枝般的肢體,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那樹般的生物體內傳來,「犰瑢....拜見....」
  夕霧抿緊下唇,「教我們封印神魔之法的神魔....」她淒然一笑,「我還以為我們真的把你封印起來了。」
  「沒錯。你們的確成功地封印住我了。」犰瑢長笑。「當初為了確定這種封印的方法可行,我才以身親試。只是,我將解開封印的方法先教給了舞罶,我最信任的朋友。要他在第十個秋末我所居之樹瑢果成熟時,為我解開封印。」
  夕霧眉頭微蹙,「為什麼?」
  「因為我們要確定,這個方法,是否真能將我們完全封印,不受人類心的干擾,也不會受到何傷害。如果這個封印的方法可行,那麼,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,應該由我親自來向你提出請求。」
  「請求?」夕霧嘲諷地一笑,「我們難道會拒絕封印你們嗎?」
  犰瑢續道,「我居住在由瑢樹生命形成的空間中。由於樹的精神和能力都不強大,他形成的空間也十分狹隘。因此,我的軀體才被壓縮扭曲呈現在這個模樣。
   但是,如果有一個足以容納所有神魔的空間,只要找到一個精神和能力都足夠強大的生命,我們便願意自動退居其中,為你們所封印,只求不受人類的呼喚干擾....」
  夕霧搖頭,「這樣的空間,恐怕很難找到。就算有,也維持不長。一旦支持那空間的生命殞落,那空間便會瓦解,封印也會跟著破除。這樣的封印,沒有意義。」
  「我知道。」犰瑢道。「因此,只能請你為我們創造一個空間....」
  「我?」夕霧十分訝異。
  「混沌有這個能力,身為混沌的傳承的你,應該也具有這個能力。」犰瑢道。
  「混沌?混沌的傳承?我?」夕霧聲音中的疑惑越來越濃。
  「是啊,混沌。」犰瑢道,「創造這個世界的初始,萬物、人類、神魔、這世界和存在其中所有的一切----混沌。也可以說是,你和青耕的母親。」
  「父王說,母親很久以前就病逝了。你不會告訴我們,創造這世界的人也是平平凡凡的一個人,會生病、會死去的吧?」夕霧語聲中諷刺的意味相當濃厚。
  王也道,「我也從來不曾聽說我們母親的事。如果我們真的是混沌的子女,父王一定會告訴我們。王室若真是創物者的傳承,父王根本沒有理由隱瞞。」
  「父王?你是指,這裡前代之王,頝異?」犰瑢哼了一聲,「他敢向你們說嗎?」
  「為何不?」夕霧反問。
  「因為,就是你們口中所稱的父王,親手策畫,殺了混沌,你們的生身母親的!」
  「別用這種話任意污衊我們父親!」王怒道。「混沌的傳說,我們從來也沒聽說過。創世之初,本來就是一個無解神秘的來由。父王如此仁愛,又怎會殺人?」
  「污衊?哼!他可不需要我來污衊。他做了多少事情防止他以前的醜事被揭穿,你們心裡也有數吧?好好的一個王宮,為何充滿了封印?建築有,大臣有,連你們兄妹兩身上都有!這是為了什麼?還不是為了怕你們發現事實真相報復他!為了避免你們發現,他因為卑劣的理由,活生生地撕裂偉大聖潔、創造這世界的混沌,以祂的鮮血煨養五穀!
   我們神魔只應混沌之血的召喚,人們貪婪地吃下含混沌之血的五穀,心卻亂狂妄不知自律,任意呼喚神魔,這才使我們迷失,更有許多我們的同伴為了逃開這些呼喚而遠渡海外陌生危險的土地!
   你們口口聲聲叫著的父親,其實不過只是個卑鄙的小人罷了。他之所以留下你們的性命,只是為了要保有混沌的血緣,以利他將來之所需,因此他才會撿起從撕裂的混沌中掉落的你們....」
  「夠了!」夕霧厲聲喝止。「我們不可能相信你的話!」
  「你們必須相信。」犰瑢沈聲道。「因為真正的事實,就是如此。你們被隱藏的真正的身世,你們叫了二十多年的父親的真面目。他絕口不提你們生身母親真正的遭遇....」
  「你沒有證據!」夕霧道。
  「證據?」犰瑢道,「去問問你們那位偉大的父親,這個國度裡備受尊崇的前代王,混沌統治時的首席祭師----頝異去吧!就跟他說,混沌的事,你們已經知道了。告訴他,是他親手摧毀了造物主創建的太平盛事;告訴他,你們要知道事實的真相....」
  「我們會的。」王冷冷的道。
  「好的。若是證實我所言不虛,是否能在你們的祭穀典----混沌的祭日,萬物力量最充盈的時候,為我們神魔創造一個屬於我們的空間?永久的,就像這一片美麗的大地一樣....」
  「別想得太美。我也不過是血肉之軀,跟平常的人類差不了多少,就算真的為你們創出一個世界,再過不久,他也會隨我的生命殞落。」夕霧冷然道。
  「放心吧。」犰瑢沉聲笑道,「你又沒有人類的血緣,不會像人類那種塵土般的生命一樣容易消失。」
  夕霧冰冷地望著他。
  「可以嗎?吸血姬?」犰瑢等著夕霧的回覆,沉重的呼吸聲自他體內傳來,眾人彷彿被束縛了般,全身都動彈不得。
  「如果你所言不虛的話....」夕霧冷冷的道。
  「那麼,我們就靜待佳音了。頝異藏到哪兒去,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吧?」
  「這個自然。」王傲然道,「父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,從來不會隱藏胎他的行蹤,也絕對不會陰險地出爾反爾。」言下之意,雖是暗罵犰瑢陰險,但犰瑢聽了出來,卻也不以為意。
  「你們既然知道就好。」犰瑢低沉地笑著。「那麼,我們先告退了。希望屬於我們的空間,能盡快出現....」
  犰瑢與舞罶消失,閣外扭曲的黑影也漸漸退去。
  「怎麼辦?」櫻姬擔憂地問道。
  「我當然得親自去一趟。」夕霧道。「事關父王的清譽。決不能落人口實。」最敬愛的父親被人如此詆毀,怎還能若無其事地過下去?尤其,對方還是一向只會破壞的神魔....
  清風徐徐。美夕望著沈默的眾人,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眾人各懷心事,自是無人聽到。只有拉法,默默地握住她裙上羸弱異常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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