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說》翔之始[30/34]（太陽草）

　　紙門被輕輕地推開，美夕手中正拈著一塊點心。
　　「難得你也有主動來找監視者的時候。」美夕笑著，放下手中的點心。
　　龍沒理會美夕話中隱約可聞的嘲諷之意，沉聲道，「剛剛翠音來說，他們找到園美了。等議完政事後，便會派人帶我們到園美那裡。」
　　「那不是很好嗎？」美夕微笑著。「你終於可以回到你的空間去了。」
　　「是啊。」龍落寞地笑道，「又可以回到龍空間，繼續那無窮無盡的日子去了。」
　　美夕輕笑，「聽你這麼說....你的龍空間....倒像是個監牢呢....」她停了笑，又低聲道，「不過，對你來說，龍空間，或許真是個監牢....」
　　「嘿嘿，就像那棵樹裡的神魔，是吧？」龍自嘲道。
　　「呵呵....」美夕笑而不答。
　　「真是的，竟和能看透我心意的監視者談話。無趣。」龍道。
　　「等等，」美夕向後靠倒在拉法懷中，「還有件事想問你。」
　　「有什麼事是監視者大人您不知道，需要問我的啊？」
　　「你的名字，計蒙的事。」美夕輕輕吐出她的問題。
　　「我現在又不是迷失的神魔，這問題我可沒必要回答。」龍有些不快。
　　「我也不是以監視者的身份問你的啊。」美夕輕笑。
　　龍皺眉，「怎麼會突然對我有興趣？」
　　「因為，我無法完全看穿你的心思。是封印吧？你的身上，也有和這裡相同的，封閉過去的封印。」她望著龍，眼波蕩漾著。
　　「我身上的封印與計蒙這名字無關。」龍道。
　　「那麼，可以告訴我嗎？」美夕又問。
　　龍看來有些困惑，「你真的想知道嗎？知道了，又能怎樣？」
　　「是不能怎樣。」美夕笑笑，「只是，很想知道罷了。」
　　龍不可思議地望著美夕良久，才嘆了口氣，道，「好吧。真是的。沒想到竟也有好奇心這麼旺盛的監視者。永遠的生命，對你來說，好像真的太長了一點。」
　　美夕微笑。
　　龍仰起頭，整理思緒，緩緩道，「本來的我，一直守著承諾，待在那個空間裡，守護過去。讓無窮無盡的時光，以及包含其中的故事，不斷地進入。」
　　「只是？」美夕支著頭，等龍說下去。
　　「只是，故事總是別人的，再美、再綺麗、再多采多姿，龍空間中的我都沒有絲毫的改變。靜止的時光空間中，變卻不變。在一切都已然成為永恆存在的空間裡，我也彷彿經過了如同永恆之久的，一成不變的時光。」
　　「所以，才會迷失....」
　　龍點點頭。「所以，才會離開龍空間。才會有與監視者的約定，才會有永不休止的傷痛。也才會有機會....遇見她....」
　　「又是....神魔和人類的愛情嗎？」美夕微微一笑。
　　「愛情？」龍傲然道，「那才不是愛情！我絕不是那種會被『愛情』這種幼稚人類情感束縛的低等生物！」
　　「哦？是嗎？」美夕微笑。
　　「她是....一個人類。不，她不只是人類，她的父親，也是神魔。在她幼時，她父親便被監視者送回黑闇之中，而她那身體孱弱卻美麗的母親又被領主看上，強擄為妾。沒多久，她母親便死了。」
　　「所以，她便拿著龍鱗....」
　　「其實，她也只是很平凡的一個女孩。」龍道。
　　「你很難過嗎？被那麼平凡的女孩所吸引？」
　　「我也不知道....」龍的聲音拖得很長。「不過，她的眼睛裡有一種很特別的....絕望的哀傷....和某個人....很像....」
　　龍望著美夕，淡然一笑。「她的願望很簡單。讓她母親快樂、幸福。因此，她要求我阻止她父母的相遇。只要這樣，母親便不需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，更不需遭逢如此不幸的命運。她還天真的告訴我，她母親年輕時有個武藝高強的武士愛戀著她。如果母親沒愛上那個神魔，或許就能跟著那武士過著平凡安定的生活。
　　　但是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第一次阻止了人類的許願，第一次告訴人類他許的願望有多麼不切實際....」
　　「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？」美夕問道。
　　龍搖搖頭。「我也不確定。」他沈思著。「她的氣質、態度，都和別人不同。」
　　「或許，只是第一眼....」美夕道，手指輕觸身後拉法的利爪。
　　「第一眼？」龍的聲音裡透露著迷惑。「或許吧。她出現在龍空間中，輕輕睜開眼睛，看見我高高地俯視著她，卻半點也不驚恐，更不慌張。那麼安靜....安詳....
　　　是啊。安詳。她一點也不害怕，只是很平靜地說：『原來傳說中的龍，就是你。』然後，她又看著我良久，才說，『難怪你會願意以任何願望交換失落的鱗片。』我想，一定是我的傷口看起來很醜陋，她才會對我說出那種不可能出自一個絕望者口中的憐憫話語。
　　　連一個絕望的人類女孩都覺得可憐的神魔！
　　　我用鄙視的口氣告訴她，很多人都只會以外表的美醜來評斷一個人。她還是那麼平靜地回答
，『可是，你很美麗啊。』
　　　我想，就是那個時候，開始覺得她有一點點特別吧。」
　　「呵呵....」美夕輕笑著。「好簡單的理由啊。」
　　「需要那麼複雜的理由嗎？」龍反問。
　　「不。不需要。」美夕道。「然後呢？她就此離開龍空間了嗎？」
　　「我留下了她。不，應該說，我不放她離去，因為與監視者的約定。我與她一同窺視了過去，她便再不能離開我的空間。況且，那麼美麗的女孩，身上留著不會覺醒的神魔之血，在殘酷的人類世界裡，無依無靠的，遭遇只會比她母親更悲慘。
　　　所以，年復一年地，她與我一同在龍空間度過。她知道我的心，我所有的過去，但她永遠只是默默地守在我身邊，見我將人類、神魔一一送回過去或封閉在龍空間中。她從未阻止過我，還為我安撫傷口的創痛。龍空間的時間是靜止的，她的時間也停了，但她從不說什麼，只是以永恆的人類少女之姿，居住在龍空間。我讓她直呼我的名字----計蒙，藉此得到我的力量。過了那麼久遠的時光，計蒙這名字早已不復聞於世，說不定根本已無人記得了。她，是世上唯一喚著這名字的人。
　　　然而，有一天，一個以龍鱗呼喚龍空間的人在我沈睡時來臨了。感覺到有人來訪，我醒了過來，卻見到她胸口上刺著一把短刀，血跡染紅她身邊每一吋空間。她見到我醒來，依然很平靜地微笑著，『別為我難過。我一直都想離開這裡。一直....』
　　　不過，自從她留在這裡後，她臉上的哀淒已經越來越少，臉上偶爾還會現出一兩朵短暫卻美麗得不可思議的笑容。
　　　她是為了不讓我傷心難過，我知道。
　　　但是，望著她眼睛時，我才驚覺，那麼久以來，她眼中那抹絕望的哀傷從未消失過，我卻一直忽視它....
　　　從此以後，我就再也不用計蒙這個名字了。計蒙這名字是混沌賜給我的榮耀，而我決定將這榮耀與她一起埋葬。」
　　「那個人類呢？」美夕問道。
　　「他被送回最原始的時代，被猛獸所撕碎。我寧可放棄那片龍鱗，也絕不為他實現任何願望。」
　　美夕笑了笑，「這就是龍的復仇？」頓了頓，又問道，「為什麼寧願清醒地待在龍空間也不願沈眠在無邊無盡的黑闇中？黑闇雖然很暗，卻很寧靜，在那裡只需要沈睡....」
　　龍垂下頭，聲音低沈地迴盪在四周，「因為，真實，太容易被掩蓋、被扭曲，必須有人保存、保護他。」
　　美夕一征，「保護？」
　　「你會瞭解的。」龍道。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。「一起去吧。我們到議事殿去。然後，就讓這裡一切的過去在那裡做個結束吧。」
　　美夕側頭詳端著龍。
　　「美夕，我們就去吧。」拉法道。
　　「嗯。」美夕點頭，將身子倚向拉法。三人的身影漸淡，終至消失。